我的第三个目的,是去阐述一个个体生命和一场运动如何对和平建造有所贡献。吊诡地是,这个目的可能是最难达到的。诚如关于古伦与伊斯兰的误解在普遍的英语论述中已然根深蒂固,人们对于将宗教视为和平的催化剂也有很深的成见─除非那(无论用什么方式被定义了的)宗教刚好是他自己的。我是属于每个人都有某种宗教信仰的那一派。我也坚信那些最少被承认的宗教是最危险的。「宗教:致人于死」这句话被印在T恤上。不过直接归因于任何人类历史宗教传统(原始宗教、印度教、犹太教、基督教或伊斯兰─在此仅列出少许)的死亡,与贪婪、民族主义、淫欲、妒忌、或骄傲(在此仅列出少许)等「宗教」所造成的死亡相比,还差得远呢!而那些「宗教」却直接穿过历史传统,且实际上在不计其数的点上侵蚀与违背传统。诚如宗教不必然是非理性的(古伦所一直主张的),宗教也不具备固有的暴力。因此我接下来的目标是要从历史记录中,去揭示费特胡拉‧古伦的虔敬生命与受他启发的宗教运动对更和平的世界确有贡献。读者最后可以去判断那些证据是否支持该论点。但我正在担保。
推动本书前进的中心问题是:一位于1938年出生在偏远的土耳其小农村里的虔敬穆斯林,如何能启发一场全球运动,令数以百计之人投入知识发展、社会企业及宗教对谈?紧接着要问的相关问题是:费特胡拉‧古伦─那后来成为全球宗教领袖的虔诚穆斯林男孩,又是怎么引发敌意,导致自己出入囹圄数次,遭到警方与情报单位监控,甚至(到最近)被污蔑为「恐怖份子」?这些都是历史性和传记的问题。但我将我的途径聚焦在一个不符戒律的问题,亦即宗教领袖煽动暴力与促进和平的能力。人们广泛认为宗教会制造暴力。历史上曾发生十字军与911恐攻。但鲜少人知道在过去的世纪里,建造和平的领袖主要是出于宗教动机(假如不例外的话)。姑且从那潜在的名单中列出几位:圣雄甘地、珍·亚当斯(Jane Addams)、罗莎·帕克斯(Rosa Parks)、巴德夏‧汗(Badshah Khan)、戴斯蒙·屠图(Desmond Tutu)、释一行(Thich Nhat Hanh)、雷嫚‧葛波薇(Leymah Gbowee)。宗教的刻板印象经常只来自其暴力面向。当那些面向被启动时,往往真实且悲惨。然而宗教传统促进真善美的能力以及其他牺牲奉献的作为却显得较不真实。宗教千年来已为成千上万之人这么做。宗教自20世纪到21世纪初促进了人口增长(美国与西欧不在此潮流内)。有趣的是,当前文所列的宗教和平建造者广获赞誉时,他们在有生之年却经常遭受打压、污蔑、反抗、拘禁、及迫害——倘若没有殉身的话。
因此在接下来的篇幅中,我们将探索那些发生在费特胡拉‧古伦一生中的事件,但我们亦将试图了解他的生命如何获得如此多的(正面或反面的)重大意义。作为一本历史著作,因果问题是很重要的。是什么原因令费特胡拉‧古伦脱颖而出?这个小男孩——如今已垂垂老矣——如何像圣者般对某些人发挥影响力,又被某些人痛恨?当然,我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假设性的。就像所有的科学假设一般,我的假设必须由证据所导引出来。因此我将按照原始数据、当代人士的宣称、以及其他许多学者对于事实的阐述所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来获取我的结论。我的方法是所有知识分子探索家的方法。我观察、阅读、分析、聆听、及学习─然后叙述。我也努力像自我批判般批判。我聆听古伦盟友的声音,也聆听不同意他的人的声音。我所获得的答案让我见到古伦的一生是由五个关键元素、形式或关系所标示出来的:1)正直地参与伊斯兰的「非暴力做法」(nonviolent practices);2)有原则的多元论(Principled Pluralism)─展现在进行对话上;3)我称之为「实践式同理心」(engaged empathy)─对全世界的苦难感怀深厚并愿意投入减缓苦难之列;4)致力于精神与科学知识;5)社会企业(social enterprise)组织化的模范。研究古伦的生命以及在其作品中发现这五个面向已是一件令人兴奋的智识行为,如今已占据我生命中超过八年的时间。我希望当你们和我一起探索时也会觉得阅读此书很兴奋。
当然古伦的一生所要与人分享的不只是兴奋。尽管他经常宣称想努力地站在镁光灯之外——按照扎伊尔德‧努尔西(SaidNursi)的话,名声之于他是「有毒的蜂蜜」——但却经常发现自己站在世界的大舞台上。《时代》杂志提名他为2013年全球百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这自然有许多好的理由。然而此种目光有时会变成不愉快的,尤其当他遭到囚禁或当那些亲近他的人士被迫害时。假如与其影响力冲突的不快经常有其政治因素,人们可能还是会期待关于其历史意义的政治性解释。他真得对政治权力野心勃勃吗?或至少是经过谨慎的市场调查来指导的策略性计划?然而当我阅读那些证据时,费特胡拉‧古伦的一生主要不是政治性的。他的影响力来自于他是位特别坚持与真正的穆斯林这件事实,而他同时也是一位发动穆斯林去拥抱当代世界并贡献己力的现代思想家。但如此简单的解释并不足以解释费特胡拉‧古伦的一生和重要性。凡受他启发者皆有接受其启发的许多原因。反之,痛恨他的人几乎总是出于政治目的。倘若主要透过政治的镜片去阐释古伦,那就会误解和扭曲其生命的重点─亦即作一位将信仰用于现代的全球化时代的虔诚穆斯林。我在我的研究中已反复聆听那些与古伦亲近者,讲述他们受其作为一位穆斯林的真诚或正直所吸引。而我也同样一直听到那些批判古伦者说他有「暗中玄机」(hidden agenda)或他组织了一个「平行政府」(parallel state)。但我并未找到具体和不带偏见的证据支持后者那种阴谋论。我的结论呢?如果真实与正直在现代世界很重要,则费特胡拉‧古伦的一生在土耳其穆斯林的脉络中似乎是个卓越的研究个案。对我而言,如同那些联邦警察只是在伊兹密尔「做他们的工作」与「打击恐怖份子」所暗示的,真正令人害怕的是真实与正直在某些脉络中可能不再是重要的了。